↑4月6日,李柱友被押解往法庭受審
紅星新聞消息,趁看守人員酣睡,李柱友悄悄起身。他推開門閂,潛至小爺爺家院子,見無人發(fā)覺,立刻奔往茫茫大山。數(shù)天后,他來到昆明大板橋的一處采石場。在逃亡中,他想,如有人追來,就一頭栽進(jìn)牛欄江。
(資料圖)
35年后,李柱友被警察帶到他的老家——云南省曲靖市會澤縣大井鎮(zhèn)劉家山村委會老窩子小組指認(rèn)現(xiàn)場。此時,他瞎了一只眼,斷了一只手,變成了一個干癟、猥瑣的老頭……憑借其腦門上幼時留下的一道疤,他的大哥李富連最終才把他認(rèn)出來。
4月6日,李柱友涉嫌犯故意殺人罪一案在會澤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。
——兇案——
山村深夜,村婦慘遭殺害
現(xiàn)在的會澤縣大井鎮(zhèn),在1987年叫會澤縣大井區(qū)?,F(xiàn)在的劉家山村委會,在1987年叫劉家山鄉(xiāng)?,F(xiàn)在的老窩子小組,在1987年叫老窩子社。
1987年開年,老窩子社發(fā)生了幾件大事。這里先是停了長時間的電,到3月初,村民陳國東家討媳婦,村里人都去他家張羅。村民不分男女老少,只要有空閑的,都跑去喝酒、吃飯……分享這個偏遠(yuǎn)山村難得的喜慶。
↑35年過去了,案發(fā)現(xiàn)場基本保持原來模樣
李勝剛帶著兒媳婦徐九娟和二歲半的小孫子,到陳國東家連續(xù)吃了兩天喜宴。3月3日,他們到陳國東家吃完早飯后,就去田間地頭忙農(nóng)活,一共種下了一百斤洋芋。
徐九娟是外村嫁過來的媳婦。她圓臉,皮膚白皙,身高大約一米五出頭,又瘦又小,但精明能干。鄰居多評價其勤快、友善、作風(fēng)正派。在嫁到老窩子社的8年里,除了與堂侄李柱友外,沒見她與誰紅臉過。
李勝剛的妻子在上世紀(jì)70年代去世,他有兩個兒子,李朝金、李朝龍。李朝金是哥,李朝龍是弟。徐九娟的丈夫是李朝龍。
當(dāng)年2月10日,也就是正月十三,李朝龍一過完熱鬧的農(nóng)歷新年,他就回到工作單位宣威磷肥廠。
李勝剛與李朝龍一家住同一院落。院內(nèi)有豬廄及人居土木結(jié)構(gòu)房屋兩棟,樓棟分主樓和次樓,主樓一樓設(shè)堂屋,李勝利住樓上。樓下房屋一分為二,外面是廚房,里面是徐九娟一家的寢室,寢室的門設(shè)在屋內(nèi)。
徐九娟和李勝剛干完農(nóng)活回到家時,日頭還沒下山。他們吃了熱好的苞谷飯、洗了腳,這時天才漸漸黑下來。3月春寒陡峭,他們烤了一會火,閑嘮了一會家常,閂好堂屋和院子的門,各自上床睡覺。家里的狗,當(dāng)晚被關(guān)外院門外。
說不清是半夜的具體哪個時間段,李勝利被樓下小孫子的啼哭吵醒。他留神聽了一會后,孩子安靜了下來。他想:“可能是他娘把他哄乖了”。
大兒子李朝金和他妻子沈關(guān)蘭的家,是南面10米處的一處獨立院落。鄉(xiāng)村的夜萬籟俱寂,一丁點的異響都顯得極其刺耳。在迷迷糊糊中,沈關(guān)蘭聽到了瓦片碎裂的聲音。她問李朝金:“哪里在響?”李朝金回答她說,“可能是耗子蹬著瓦了?!?/p>
3月4日,農(nóng)村里一個極其稀疏平常日子,莊稼人紛紛出門下地。9點,天亮了好一陣,李勝剛又聽到了娃娃哭。他心里納悶,平常都是徐九娟先起來煮豬食喂豬,怎么這個點了,徐九娟還沒起?
李勝剛到徐九娟的臥室門口喊徐九娟,徐九娟沒答應(yīng)。
他推開徐九娟的臥室門,只見徐九娟頭朝外躺在地上。他以為兒媳婦病了,推了幾下推不動,再細(xì)看,才發(fā)現(xiàn)兒媳婦脖子上纏繞幾圈電線,電線的另一頭拴在床頭,屋內(nèi)滿地的凌亂煤灰。他趕緊把小孫子抱起,放在火塘邊的小床上,又跑到兒子李朝金家,通報徐九娟的死訊。
沈關(guān)蘭和丈夫李朝金聞訊趕來,她看了弟媳一眼,卻不敢再看第二眼。是她喊來了生產(chǎn)隊隊長李富有,李富有又喊來了大隊上的李朝貞。
文書陳國兵安排了幾個人守住大門,不準(zhǔn)任何人到徐九娟家的院子去。有人跑山路到另一個生產(chǎn)隊,借電話向大井派出所報案。
——報復(fù)——
酒后,他把毒手伸向了“嬸嬸”
那些天,李柱友也參加了陳國東家的新婚宴。
在宴席上,他見到了徐九娟和她的孩子。李柱友的父親李朝芳與李朝龍是堂兄弟關(guān)系,論輩分,李柱友應(yīng)該稱呼大他五歲的徐九娟為“嬸嬸”。
李柱友生于1964年,那年才22歲,是一名三月大女嬰的父親。沒人知道他在這場喜宴上究竟喝了多少酒,但他自己說自己“醉麻了”。
↑被害人徐九娟(右)
1987年3月3日晚直到十一二點,李柱友才從陳國東家離開,獨自一人踟躕在回家之路。正是在這趟回程上,在他心里至少萌生了一年的一個念頭,突然變得越來越強(qiáng)烈:“要把徐九娟和她的娃娃整死。”
李柱友和嬸嬸徐九娟之間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,無非是農(nóng)村的一些家長里短。徐九娟家被盜過幾次,她曾懷疑是李柱友所為。一年前,兩家曾為修松樹枝的事有過爭吵,劉家山鄉(xiāng)政府為此還專門調(diào)解過。
但仇恨此時在李柱友的內(nèi)心翻江倒海。他想起,“自己娘去世得早,他在村里受盡欺負(fù)”。前些天,作為長輩的嬸嬸徐九娟,又罵了他一些難聽的話,他未作爭辯,但“裝在心里面”。
李柱友回家坐了幾分鐘,對妻子趙美珍說,自己醉得厲害,要睡覺去。他并沒有在家里睡,而是去父親家的老房外“想了很久”,最終摸到20米外徐九娟家院外,翻墻進(jìn)入院子。他的手肘壓碎了圍墻上的瓦片。
在院子里,李柱友聽到徐九娟睡后傳出的打呼聲,就掄起屋前的一把鋤頭,撬斷一樓窗戶的4根木檔子,并順手將木條子甩出院外,其中一根落到了沈關(guān)蘭家房頂。他鉆入窗戶潛入屋內(nèi),黑暗中,他不小心碰到一件金屬器具。
徐九娟聽到聲響,掏出手電,照著入侵者并開始喊叫。李柱友掐住徐九娟的脖子,徐九娟則一陣亂抓。后經(jīng)法醫(yī)鑒定,徐九娟在李柱友左面頰、頸部、手背等處,留下的抓痕不下10處。
李柱友后來向警方供述稱,當(dāng)時他喝了酒,具體掐了多長時間,他無法說清楚,“一直到她不會動我才松手”,之后,他“擔(dān)心她不死”,又扯來電線纏住徐九娟的脖頸。
李柱友將電線打了一個結(jié),這時那個二歲半的娃娃哭了。李柱友怕樓上娃娃的爺爺醒了,慌忙從窗口爬出,逃回自家新房。他在烤房處抽了一會煙,此時天已麻麻亮,他打算去敲地,但他全無心情,只是裝模作樣,只關(guān)心鄰居是否會談到徐九娟的死訊。
會澤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民警于4日下午趕到了案發(fā)地。幾乎所有接受調(diào)查的親屬和鄰居,都提到了李柱友和嬸嬸徐九娟的矛盾。
4日下午4點,警察找到李柱友,問他臉上的傷從哪來。他說,刺蓬刮的。警察又問,哪里的刺蓬刮的。他帶著警察,在野外胡亂地找了一些刺蓬,作為自證清白的證據(jù)。
李柱友在自家的廁所接受了第一輪審訊,調(diào)查人員至少給他講了5個小時的政策,要求他“坦白交待,以爭取寬大處理”。
最終,李柱友說,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干的,一起作案的,還有他的侄兒李貴米,“我們主要是想去偷她家的錄音機(jī)。”
——潛逃——
兩度更名,他還在外結(jié)婚生子
幾天之后,昆明市大板橋橫山采石場,來了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子,自稱叫“張啟明”。
見采石場在放炮,“張啟明”問負(fù)責(zé)人需不需要放炮小工,之后,他就留在采石場,專門負(fù)責(zé)搞爆破。
時年33歲的楚雄人姚安縣人陳丙良也在這家采石場工作,“張啟明”告訴陳丙良,他是會澤人,兩年前,他的一個妹妹被其父親賣了,他痛恨其父,自己也無家可歸。
↑李柱友冒充他人身份信息,在姚安縣某村娶妻生子
陳丙良見其可憐,人也勤快老實,就將他介紹給了姚安縣光祿鎮(zhèn)老家的侄女陳蔓田。陳丙良直到35年后才知道,原來他當(dāng)年好心收留的“張啟明”,竟是一名逃逸的殺人嫌犯。
李柱友殺害嬸嬸后向警方供述,李貴米用隨身攜帶的八磅大錘,砸斷了徐九娟家的三根窗戶木檔子。他被關(guān)在其小爺爺(三爺爺)家,警察安排專人看守,轉(zhuǎn)而集中力量審訊李貴米。
3月6日凌晨,趁看守人員酣睡,李柱友悄悄起身。推開門閂來到小爺爺家院子。他原本只是想到院子內(nèi)撒尿,見無人發(fā)現(xiàn)他的行跡,立刻逃往周遭的茫茫大山。逃亡之路上,他想,如有人追來,就一頭栽進(jìn)牛欄江。
1990年3月,姚安縣光祿鎮(zhèn)19歲的姑娘陳蔓田和“張啟明”結(jié)了婚。陳蔓田有姐妹三人,她是老二。
“張啟明”成了陳家的上門女婿,但他基本都窩在大板橋的采石場。結(jié)婚半年后,他從會澤縣另一村委會,借用一個名叫廖朝忠的村民的個人信息,開具虛假證明,最終順利地在姚安縣光祿鎮(zhèn)落戶。
1993年,“張啟明”夫婦有了一個女兒。2005年,他們又添了一個兒子。陳蔓田沒想到,當(dāng)年她好心收留“張啟明”后,逐漸被一個巨大悲劇所籠罩。
“他開始還算正常,但自從生下女兒后,他就變了。我也很長時間沒搞懂,為什么他開始叫‘張啟明’,怎么后來又叫廖朝忠?!苯衲?月10日,陳蔓田在家里告訴紅星記者,“廖朝忠”在外人面前表唯唯諾諾,在家里卻常對她施以家暴,“那些年我沒有維權(quán)意識,我沒有兄弟,打又打不過,只能忍受?!?/p>
陳蔓田她曾問“廖朝忠”,為什么不回會澤老家去看看?“廖朝忠”總是這樣回答:老家位于會澤縣的大海梁子,冬天大雪封山,回不去。
“廖朝忠”當(dāng)上門女婿的村莊,村民們多無法描繪其準(zhǔn)確形象。她早先常以打工人的身份掩飾自己,近年其足跡北至哈爾濱、天津,南至廣東東莞。在大板橋和富源縣的采石場,他被炸瞎了一只眼,一只手也斷了,安上了鋼板。
“廖朝忠”逢年過節(jié)帶回家的錢只有幾千元,為此陳蔓田的姐姐曾怒斥他“沒有男人樣”。她說,在陳家村子,村民靠租種土地種植蔬菜,每月的收入都遠(yuǎn)超這個數(shù)字,“在家里就算干活,他也不出遠(yuǎn)門,只整理家旁邊的田地”。
“廖朝忠”最后的工作地,是廣東東莞市的信義玻璃廠。去年4月,他來到這家玻璃廠負(fù)責(zé)食堂的清潔,他很“老實,總是一副任勞任怨、踏實能干”的模樣——每天凌晨四點就起床掃地干活,但卻不離開廠區(qū)半步。
2022年9月20日,東莞市公安局虎門分局北柵派出所的民警,來到了這家玻璃廠的食堂。“其實我叫李柱友。”他當(dāng)天告訴警方。
——受審——
35年后,他終于坐上了被告席
云南會澤警方通過DNA比對,進(jìn)一步確定這個“廖朝忠”,就是逃亡了35年的李柱友。
據(jù)會澤警方通報,2022年9月中旬,在夏季治安打擊整治“百日行動”中,偵查中心民警經(jīng)過查閱卷宗、走訪調(diào)查等大量工作,獲得了在外潛逃35年的犯罪嫌疑人李某友在廣東省東莞市濱海灣片區(qū)虎門鎮(zhèn)打工的線索,遂于9月19日組織警力前往抓捕。9月20日13時許,民警驅(qū)車3000多公里后,在當(dāng)?shù)鼐降拇罅χС趾兔芮信浜舷?,成功將李某友抓獲。
↑4月6日,案件開庭前受害者家屬在法院前留影
警方此前通過大量走訪,在大井鎮(zhèn)螞蝗塘村委會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張李柱友的生活照,警方用該照片進(jìn)行人臉?biāo)阉鳎l(fā)現(xiàn)其與大姚縣光祿鎮(zhèn)的“廖朝忠”,相似度為69.5%。
李柱友供述,逃亡這幾十年中,他見到警車就怕,見到警察就躲。作案后,他出于害怕心理,污蔑他的侄子李貴米參與作案。
被抓3天后,李柱友被警察帶到他的老家——云南省曲靖市會澤縣大井鎮(zhèn)劉家山村委會老窩子小組指認(rèn)現(xiàn)場。此時,他瞎了一只眼,斷了一只手,變成了一個干癟、猥瑣的老頭。憑借其腦門上幼時留下的一道疤,他的大哥李富連最終才把他認(rèn)出來。
今年2月,曲靖市人民檢察院以“故意殺人罪”對李柱友提起公訴。4月6日,李柱友涉嫌犯故意殺人罪一案在會澤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。
庭審期間,因李柱友拒絕如實供述案情,徐九娟家屬的代理律師提醒李柱友,當(dāng)年他差點殺掉的那個男嬰,如今正坐在刑事附帶民事原告席上。李柱友用一只眼,朝原告席上望了望。
這個男嬰后來吃“百家飯”長大,親戚朋友對他進(jìn)行輪流照顧。他說,1987年午夜發(fā)生的那些場景,他仍有零碎的記憶。母子連心,他的啼哭可能是一種天然的求助。
如今面對被告席上的那個瞎了一只眼的老頭,他的情感變得異常復(fù)雜。他說,他既為冤死的母親大仇即將得報而感到欣慰,同時又為自己的母親在28歲的花季年齡被扼頸殺害而無比悲憤,他相信法律肯定會給給予公正審判。
本案未當(dāng)庭宣判。
法庭上,李柱友并沒有對死者家屬表達(dá)任何歉意。徐九娟的丈夫和兒子當(dāng)庭撤回了刑事附帶民事起訴,他們認(rèn)為,時間并沒有磨平他們的傷痕,無論李柱友賠償多少錢,都無法撫平他們失去親人35年受到的傷害。他們放棄民事賠償,只為求李柱友獲得應(yīng)有的判決。
李柱友曾托人請陳蔓田和兩個孩子去旁聽庭審,但她們堅定地拒絕了。會澤警方找陳蔓田做筆錄時,告訴了陳蔓田一切真相。陳蔓田說,30多年中,李柱友施加給他們的欺騙和傷害是如此之深,他們不可能與他再有任何聯(lián)絡(luò)。
原標(biāo)題:紅星調(diào)查|瞎了一只眼,斷了一只手,變成一個干癟的老頭:殺人嫌犯潛逃35年落網(wǎng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