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以萬計的騎手維持著北京這座超級城市的運轉,大規(guī)模感染新冠的狀況下,他們?yōu)闊o數居家人員提供基礎的生活保障。但是隨著騎手們陸續(xù)感染,民眾對物資的需求卻居高不下,運力緊張的情況還在延續(xù),訂單幾小時送不到的情況十分普遍,這也是每個遭受疫情沖擊的城市必將上演的一幕。
文 |羅鎮(zhèn)昊
編輯 |趙磊
【資料圖】
運營 |繪螢
等不來的外賣
12月10日晚上6點多,因為室友陽了正在居家的趙敏打開美團外賣,點了一份烤魚。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切掉界面去干別的,而是一遍遍詢問商家,怎么還沒有人接單?對方每次回復的內容都差不多:“已經加價召喚騎手了親。”
一個半小時過去了,依舊無人接單。趙敏餓得發(fā)慌,只好取消訂單,自己隨便做了點吃的。到了晚上9點多,她突然接到消息,顯示之前點的烤魚有人接單了。
此時,距離她下單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。
趙敏跟騎手說,單早就退了,商家不同意,平臺也不處理。騎手也表示無奈,稱單子在自己手上,就必須得送。最后倆人一致決定,去找平臺說理。客服給到的辦法是:騎手把訂單送到趙敏手里,然后趙敏拒收,騎手再將餐品送回商家。
▲ 騎手在送餐。羅鎮(zhèn)昊 / 攝
趙敏說,12月份之前,只要下單基本都是秒接,然后刷會兒劇餐就到了?,F(xiàn)在,她每次點餐必須在美團和餓了么兩個平臺上同時下單,哪個有騎手接單了,再把另一個取消。
上周日,陽性后發(fā)燒在家的武坤連著換了三家店才吃上一頓晚飯。那天,她下午四點就點了一份意面,過了半個小時,沒人接單。她又換了一家麻辣燙,耗了50分鐘,還是退了。直到換到第三家新疆炒米粉,終于順利召到了騎手,用時30分鐘。
還有一次,武坤晚上7點多點了一份外賣,平臺說8點10分前送到,結果等到8點50,還沒人接單。退單后,她第一次收到準時寶的超時賠償,12塊錢。
這樣的情況非常普遍,在北京,因為大面積的感染,外賣運力緊張的情況已經持續(xù)了一周。
方井然是北京一家外企的互聯(lián)網設計師,因為害怕出去會感染,她一直居家辦公。最近她發(fā)覺,以往幾塊錢的外賣配送費,現(xiàn)在動輒就要十幾、二十幾塊錢。這還不一定有人接單。
外賣不好點,她決定買菜在家做飯。結果,當她打開買菜APP下單付完款,還沒等騎手取貨,商家就暫停營業(yè)了。
方井然的手機里下了美團買菜、餓了么和京東到家三個平臺用來搶菜,奈何許多能當天送達的商家全都處于關閉狀態(tài)。小區(qū)業(yè)主群里有人說,附近的超市會在早上7點規(guī)劃運力資源,可以在那時候搶搶看。
方井然掐好時間點進去,上面一行紅字顯示:當天運力不足,建議明天下單。等到第二天再去下單,平臺又告訴她只能自提。
昨天,方井然終于刷到了一家能當天送的商家,距離自己的住處40公里。她趕緊選了點土豆、西葫蘆、蜜桔等果蔬,好不容易湊夠了70塊錢的起送費。一結算,共計170元,配送費100。
她氣得發(fā)了條朋友圈吐槽,不一會兒,一個同事發(fā)來信息,說自己叫了個跑腿幫自己買菜,從小區(qū)門口送到樓上,配送費花了30塊錢。
▲ 方井然買菜訂單。圖 / 受訪者提供
越來越少的騎手
在北京寒冷的冬日里,李平剛是少數還在努力送單的騎手之一。13號下午,每日人物見到了他,“我去給車換塊電池”,扔下這么一句話,他就騎著電動車絕塵而去,幾分鐘后,他又風風火火地騎回來,指著手機屏幕說:“下一單我們去銀泰。”
那天氣溫降到零下10度,風很大,一不留神,連人帶車就摔了。李平剛28歲,作為一名干了半年的美團外賣專送騎手,他只接國貿附近五公里的單子。范圍是站點定的,按往常,遇到這種惡劣天氣,他一般都直接回家掛工時,系統(tǒng)會顯示在線,但因為超出配送范圍,并不會給他派單。
最近,這招不管用了。因為騎手緊缺,即使李平剛的家離國貿足足十公里,單子一樣會派過來。站長偶爾也打電話勸那些停止接單的騎手:“上線跑一跑吧,都沒人送了?!?/p>
下午三四點鐘,李平剛一趟最多送個三四單,然后繼續(xù)回到建外SOHO或者國貿三期等單。到了五點半之后,晚高峰來臨,他一次接了7單,全送完至少得一個多小時。取餐間隙,他給我看了一眼群里的截圖,有同事身上一次掛了12單。
北京放開堂食后,商場里的餐廳依舊很多沒有營業(yè),只接外賣。新國貿飯店二樓一家餐廳,堂食的場地一片漆黑,只有后廚亮著燈。一張大木桌往門口一橫,上面擺滿了打包好的餐品,都沒有被騎手取走。
▲ 許多餐品擺置在店外,等候騎手取走。圖 / 張宇(攝影部)/中新社/視覺中國
李平剛到店時,門口已經坐了三個等待出餐的騎手,他們一邊玩手機,一邊朝后廚喊:“還沒好啊,要超時了?!贝藭r,一位騎手來取餐,他看到一桌子的訂單沒人取,操著一口遼寧錦州口音說:“這破天,都回家睡覺去了,誰特么送啊。”
這一單,李平剛就等了十幾分鐘。他說,有騎手遇上出餐特別慢的,隨便拎一個就走,訂單條一撕,顧客打電話問,就說商家給拿錯了。只不過,這樣坑的就是另外一個騎手。
國貿這一片,李平剛算是比較熟的,大概瞄一眼路線,騎著車就能找到送餐的地方。我的車沒有解速,最高擰到25邁,一路上幾乎只能看見他的車尾燈。到了小區(qū),不用等進樓道,電話已經給顧客打過去了:“您好,您的餐到了,開門取一下?!边@樣能節(jié)省幾秒的敲門時間。
緊趕慢趕,這一趟還是超時了兩單。李平剛說,之前自己幾乎不怎么超時,最近單子多,商家也缺人手,出餐很慢。前幾天,他有一單超時了一個小時。站長給他打電話催,他回懟:“要不你出來送吧?!?/p>
在運力充足的情況下,系統(tǒng)會給騎手規(guī)劃最優(yōu)路線,從第一家取餐到最后一家送餐,剛好連成一條線,全程順路。而最近,由于騎手少,訂單多,一旦過了8點,地圖上,上下左右都會出現(xiàn)密密麻麻的標記,代表騎手要取送的地點,“看著頭皮都發(fā)麻,根本頂不住”。
晚上七點半,李平剛送完了一天中的最后一單。湊夠6小時工時的他立刻打開平臺,打卡下線了。
在李平剛的站點,一共有140多名騎手,最近一周里,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同事陽了,再減去個別年底回老家過年就不干的,目前站里只剩60多人能正常出去接單,少了將近60%。
對于李平剛這種跟站點簽約的專送騎手,每天必須要保證接單的時長,之前是8個小時,冬天冷了之后,縮減到6個小時。中午12點半到下午2點半是休息時間,接不接單都不算工時。
在線接單期間,平臺派單就得送,每單固定10塊錢。通常情況,他一天能跑40單,賺400塊錢。
李平剛羨慕那些眾包騎手,即憑借身份證、健康證和車牌就能注冊的個人騎手。相比專送,他們更加自由,“想什么時候接就什么時候接,不想接就回家躺著,沒人管你”。
為了補足運力,平臺以溢價方式吸引社會力量去跑眾包,平時五六公里,十幾塊錢的單子,漲到了20多塊,10公里左右的單子,一單能賺40多塊錢。有跑眾包的同行給李平剛秀過自己的“戰(zhàn)績”,一個多小時跑十幾單,就賺了485塊錢,比他跑一天還多。
李平剛說:“現(xiàn)在缺人,單子還多,正是他們掙錢的好時候,多的一天能跑一千到兩千塊錢。而且還可以挑單接,太遠不送,爬樓梯不送,點的餐太多不送……他們不愿意接的單最后會轉給我們?!?/p>
重金之下,越來越多的人來做了眾包,這反而讓相近的快遞行業(yè)面臨極度缺人的狀況,有消息稱快遞企業(yè)一天500塊錢招配送員都招不到,大量的快遞積壓在倉庫和站點,北京快遞物流處于半癱瘓的狀態(tài)。
李平剛有點懊悔,他以前也跑過眾包,但人沒了約束,總會給自己找各種偷懶的理由:天氣不好不接了,起來晚錯過高峰不去了……一個月下來,一共也沒跑幾天,根本賺不到錢。相比之下,專送只要跑夠時間,就能保障基本的收入。
在北京干了三年的眾包騎手王士澤,就是一個自律的人。每天早上7點,他準時出門接單,一直到晚上7點,正好12個小時。他跑通州那片,中午沒地方堂食,就去便利店買個面包和瓶裝酸奶,找個樓道對付一口。
他笑稱自己是天選之子,二十多個人的群里,除了他之外,其他騎手全都陽了。雖然陽了的騎手依然可以出去接單,但“這玩意難受,咳嗽頭暈啥的,陽了的兄弟天天在家打游戲”。
▲ 騎手們在等待商家出餐。羅鎮(zhèn)昊 / 攝
混亂終將結束
在北京,餐廳堂食要求48小時核酸陰性證明,除非是很重要的聚餐,大多數人不會為了吃頓飯去做核酸,自己不做飯的基本都是點外賣,陽性居家的人也需要通過線上來購買生活物資,短時間內訂單激增。但另一邊,隨著騎手不斷感染,運力驟降,配送成本越來越高。
閃送騎手羅紅升最近時常遇到加小費的用戶。他掏出手機,隨便點開幾個前一天的訂單:“這個加了20,這個加了40?!彼f,有的人著急,等了一小時沒人接,22.4元的單子,最高加了80塊錢。閃送騎手每人每次只能送一單,單子多,騎手少,加上天冷,得看騎手愿意接哪個。不想排隊就只能加錢。
從騎手來說,他們都愿意接那些給錢更多的、更好送的單子,但在疫情爆發(fā)后的北京,物資的緊缺程度讓很多騎手出乎意料,一些原本很省事的單子,也變得費事費力。
王士澤記得,12月初那會兒,每天接二十多單,有十多單都是跑藥店取貨。雖然看不到具體的藥品,他猜應該都是和新冠有關的。過了幾天,一個朋友讓他幫忙買退燒藥,他問了六七家藥店,全說沒貨了。
有天,王士澤送單路過北京像素小區(qū),看見一家藥店門口足足排了一百多人。一時間,連花清瘟、布洛芬、泰諾等感冒發(fā)燒藥,還有抗原試劑盒,成了北京最搶手的物資。
曹興旺曾經在三里屯做代購跑腿,用他的話說:“為有錢人服務的”。認識的同行多,也會有一些便利。比如,哪個藥店進貨了,他總能比一般人早知道。得到消息后,他就發(fā)到朋友圈分享給大家:“王府井同仁堂大藥房到貨了,需要的快去吧?!边B花清瘟和感冒清熱顆粒,每人每樣限購兩盒。
他告訴我,這段時間,有黃牛天天早上去藥店蹲,或者去醫(yī)院掛號找醫(yī)生開,拿到藥轉手就能掙不少錢。我問一般一盒加多少錢,他回答:“100-200元?!?/p>
上周三,武坤下班想著去藥店備點感冒藥,走了兩家店,只買到了兩個酒精棉球。到了晚上11點,她正看著劇,感覺腦袋有點熱,拿體溫計一量,37度多。她趕緊發(fā)朋友圈求助,問誰有多余的藥能勻一點。好在有同事之前屯了一些,叫了個閃送給送了過去。
這幾天,羅紅升接到的閃送訂單里,80%都是在幫武坤這樣買不到藥的人送藥。他說,有同行也會接幫人排隊買藥的單,每排一小時,客戶給加50塊錢。最后也沒買到。
偶爾,他也能接到一些比較另類的訂單,比如,把陽性客戶的狗送到寵物醫(yī)院,看完病再送回來。
▲ 忙碌的閃送小哥。圖 / 張宇(攝影部)/中新社/視覺中國
數以萬計的騎手維持著北京這座超級城市的運轉,大規(guī)模感染新冠的狀況下,他們?yōu)闊o數居家人員提供基礎的生活保障。12月14號,據京東黑板報消息,當天下午,京東從全國調集的首批1000余名快遞小哥已陸續(xù)抵達北京。這些快遞小哥來自上海、廣東、陜西、湖南、福建等16個省市。
在“呼吸一口北京空氣都會變陽”的當下,這次運力補充被網友稱為“自殺式馳援”。
混亂的狀況似乎開始出現(xiàn)了一絲向好的苗頭。王士澤看到,身邊已經逐漸有陽了的騎手轉陰之后,繼續(xù)回到了崗位。缺人的情況正在慢慢恢復,其中一個跡象是,眾包騎手的單價沒有前幾天那么高了,有的訂單甚至砍了一半。
李平剛騎車時習慣把一直腳放下來,始終保持跟地面平行,以便隨時能把車撐住。即使單再多,他也從未表現(xiàn)出急躁,只是一步一步把任務完成。前幾天,李平剛有兩個同事從站點離職,轉去做了眾包。而他始終如一,保持著自己的節(jié)奏。
畢竟,這樣的情況,很快就會結束了。
▲ 圖 / 視覺中國
(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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